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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明在威尼斯遭遇无情批评

2000-06-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黑泽明由于受父亲的影响,偶然走上了电影之路,很快便显示出了他杰出的导演天才,但同行的嫉妒和陷害始终伴随着他,家族的死亡阴影使他心灵备受折磨,他几次走到死亡的边缘,爱情给了他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他执导的电影相继获得奥斯卡奖。1998年9月,他带着未竟的心愿离开了人世。1999年他被《时代》周刊评为亚洲最有影响的文化人物之一。

本文摘自《黑泽明传》,雪帆、朱晶著,北方文艺出版社2000年1月出版。

1954年9月,意大利有名的水城威尼斯秋阳明媚。

黑泽明对于意大利的威尼斯早就有好感。喜欢美术的他,从小就听到过有关水城威尼斯的传说,这里的山山水水与他所从事的电影事业又有着特殊的关系。三年前当黑泽明的事业一度出现低潮时,就是因为在这里举行的第12届威尼斯电影节上对《罗生门》的肯定性评价,而使得困境中的黑泽明时来运转。也就是从那时起,黑泽明成了日本电影界所公认的魁首和翘楚。

一年前他由美国回到日本以后,平时那些对他心怀鬼胎的电影界同行们再也不敢小看黑泽明。他回到当年发迹的新东宝公司后,就连片岗总务处长那样一直与黑泽明作对的实权派人物,也不得不对名望日重的黑泽明刮目相看。可是黑泽明并没有躺在奥斯卡金像奖上故步自封,他仍然像从前一样在忙着写剧本和拍电影。

“黑泽明先生,听说你拍《七武士》的时候,是受到了那部没有引起国际影坛注意的电影《战国群盗传》的影响,是这样的吗?”

三天前,黑泽明和他的随行人员刚由日本来到意大利的罗马时,首先去拜访了那位有恩于他的意大利著名电影艺术家斯特拉米·乔丽女士。当年那位只在东京的鸡尾酒会上见过匆匆一面的金发女子,现在仍然还像当年在日本相遇时那样年轻漂亮。这次黑泽明的新电影《七武士》拍成并在日本公映,斯特拉米·乔丽女士听说后,又派员到东京去观看了影片,索要到黑泽明的分镜头脚本,在一些意大利电影家看过样片以后,向东京的黑泽明发出了新的邀请:欢迎黑泽明先生到意大利来,出席9月20日在水城举行的第14届威尼斯电影节。

黑泽明没有理由不来意大利,因为这位十分珍重感情的日本大汉,非常想借参加电影节之机拜见乔丽女士,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是的,夫人,拍一部反映日本历史战争大场面的电影,我确实梦想了多年了!”黑泽明听到乔丽夫人说到他的《七武士》,就会想起这部戏确实受当年拍《战国群盗传》的启发。那时,黑泽明还只是一个刚进P·C·L电影厂里的第三副导演。山本嘉次郎先生为了能让黑泽明有个见习历史片中战争大场面的机会,才决定让黑泽明进入《战国群盗传》剧组的。

“可是,现在《七武士》虽然拍成了,却留下不少遗憾!”黑泽明在雍容华贵、谈吐文雅的斯特拉米·乔丽女士面前,显得十分谦逊。

“电影当然是一种遗憾的艺术,因为它拍成以后再进行修改就十分困难了。不过,我们意大利人觉得这部电影很有它自己的特色。”乔丽女士温文尔雅,她坐在自己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接待从亚洲赶来参赛的黑泽明时,早已经与意大利电影家共同研究了包括《七武士》在内的许多日本电影,特别是对近年出品的武打动作片进行了一次系统的观摩,最后才认定《七武士》是较为杰出的作品。乔丽女士说道:“为了确定你的《七武士》是否要到威尼斯电影节上进行评选,我们所有的评委都调看了你们日本近年拍的武打电影。其中较好的如《战国群盗传》、《川中岛会战》,这些片子虽然都各有所长,可是它们在表现战争大场面的时候,都不及你的《七武士》。”

“夫人太过奖了!”黑泽明通过译员向乔丽女士表示了谢意。

“不,黑泽明,请你千万别以为我们是在有意地吹捧你,”乔丽女士颇为郑重地说,“我们认为你的《七武士》可以参赛,完全是看到了它具有上述武打片所不具备的东西。在上述两部日本武打电影里,那些导演所满足的只是用竹枪与敌兵争斗拼杀,骑马征杀的场面都像赛马一样,并没有真正体现出骑射的勇猛和艰险。当然,如果一位电影导演满足于拍摄那种群马奔腾的美也是可以的,可是那样就太肤浅了。你的《七武士》则不同了,你的镜头始终是对准了那些骑马的人。因为任何人都知道,电影毕竟是为了表现人的,而不是为了表现马!”黑泽明听了斯特拉米·乔丽女士的这一番真诚而颇有卓见的话,心里顿时肃然起敬。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电影作品在自己的国家里始终得不到认可和欣赏,然而却在遥远的欧洲找到了知音。

美丽而幽雅的水城令黑泽明心驰神往。可是,也让他坐立不安。他此次是前来为他的新片《七武士》的评奖而来,他的心也惦记着这部电影的最终结果,他不知道被乔丽女士欣赏的《七武士》命运如何。虽然他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就是在威尼斯这里得到世界电影界承认的,然而,他对《七武士》仍然无底数。

果然,不出黑泽明所料,他的《七武士》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强有力的反对。虽然他黑泽明已是一位国际影坛上备受瞩目的大师级人物了,可是,有一些艺术权威仍对把黑泽明的《七武士》评为本届电影的金狮奖得主,表示了极大的异议。以意大利女电影艺术家斯特拉米·乔丽女士为首的一批电影人,极力主张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得主,非日本导演黑泽明的影片莫属。乔丽女士的主张是:像黑泽明这样的东方导演能拍摄出像《七武士》这样集武打、人情和传奇于一体的新功夫片,其艺术成就应该得到威尼斯电影节的肯定。再说,在本届电影节上最受意大利等欧洲各国电影界欢迎的影片也就是《七武士》。但是,尽管如此,那些对《七武士》从一开始就抱有成见的一些欧洲电影艺术家们,却以否定的态度来口诛笔伐黑泽明的《七武士》。

黑泽明平生第一次品尝到坐在被审席上的尴尬滋味,自己的作品受到那么多电影界行家的无情批评,那些尖锐的言词和辛辣的抨击,是黑泽明从来也没有遭遇过的。

斯利多岛上的会议开得异常紧张,经过整整三天三夜的唇枪舌剑,黑泽明的电影《七武士》最终被那些势力极强的欧洲电影艺术家们,从本届电影节的金狮奖得主的位置上拉了下去。

“我们难以同意将一部描写小小亚洲岛国的所谓历史故事的影片,推举为本届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影片,因为我们很难从影片里看到导演黑泽明的独到才华。那些平庸的镜头和平淡无奇的情节,都无法让评委们发现黑泽明到底具有什么非凡的改编或导演才能。所以,我们认为《七武士》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亚洲本地区的优秀电影,它无论如何也难以得到我们的认同!”那些一言九鼎的电影评论家们的话,说得让黑泽明感到辛酸。

面前那唇枪舌剑的激烈论争,弄得黑泽明眼花缭乱。黑泽明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广漠的草原。数十匹战马迎着镜头风驰电掣般地驰来,那是在一种什么样险恶的情况下才拍成的电影啊,只有他黑泽明自己知道其中的甘苦。

黑泽明写成《七武士》的剧本用了半年,而在日本的北海道伊豆拍摄它就用了整整11个月,这是黑泽明最煞费苦心的一部片子。那时他由于患上了很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住进了北海道函馆的一家医院。本来他可以依赖副导演和阵容强大的摄制组去完成拍摄任务,可是黑泽明还是带病上阵了。黑泽明永远也忘不了,有一次,在北海道的千里大荒野间抢拍七武士与土匪迎战的宏大场面时,忽然飓风来临。所有在现场的战马都被那天边突然刮来的黑风所惊扰,扮演士兵的演员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北海道这么疯狂的龙卷风。顿时,兵荒马乱,人马相撞,人喊、马嘶、风吼、雷鸣,雨声和着荒原上顿起的狂风呼啸,使得黑泽明的呼喊声变得似有似无……黑泽明趁机拍摄下了这种难能可贵的场面,成为《七武士》一片中最为真实可贵的镜头之一。既然国际电影节上的专家们都有独特的眼力,那么为什么还对他出类拔萃的导演水平说三道四呢?

“太不公平了!没想到连国际电影节也不公平,居然会有人无视导演所付出的努力,甚至胡说我黑泽明没有什么才能,气死我了!”黑泽明只能坐在受审的席位上在心里怒骂。他知道自己对《七武士》所下的功夫是问心无愧的。他记得自己就是因为拍这场戏,再一次住进了医院。

他发誓说:“今后再也不来了!”

好在由于以斯特拉米·乔丽女士为首的一批意大利电影艺术家的一致力争,黑泽明的《七武士》终于在激烈的角逐中获得屈居于第二的银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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